我有一本随身带的地图，跟了我将近20年了，至今还在，那是我2001年第一次高考后买的，为了填报高考志愿要填全国的哪个城市用来研究用的，在莆田原来旧的汽车站附近一个书店买的。买这个地图还有个故事。我去买地图前经过还好好的，我买地图回来，就看汽车站那围了一圈人，一个人被撞死了，听说是外地口音，可能喝醉酒了，在车站里汽车倒车时撞的。那是除了我奶奶外，我第一次看人死后是什么样的。

在成都理工大学大四那年寒假回老家顺便去了陕西安康我叔跟我堂弟他们那，因为成都到福州的火车本来就经过安康。火车才出成都没多久，好像是德阳的半山腰路上，听到“哐”的很大一声，火车停了，然后听说好像出了什么事了。我的座位在窗口，往窗外一看，我靠，死了一个人，而且怎么这么刚好，就在我的窗口底下，正对着我。一个40-50岁的男人，上衣是裸露的，能看到那个心脏在使劲地跳，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是其他的手脚什么的一动不动。然后两个乘务人员下去，一个抬手一个抬脚，把他抬到火车上，放在火车门的过道上，过了挺久的，几十分钟，大概，火车到了绵阳，把他抬下去放站台上，通知相关人员后，火车就开走了，列车员弄了一桶水冲一冲刚才放那个人，嗯，应该叫放死人的地方，因为听说死了。我想不死才怪呢，都没人去抢救，放过道上那么久。一个人的生命对于自己或者对于亲人来说可能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可是有时候又是那么的可以忽略不计。那时回到家里，我跟我妈说了，还主动让我妈煮一碗长寿面给我吃，以消除晦气，祝我自己好运。我在其它地方不迷信，但在这方面我却比较执着。

成都理工大学的大四下学期，考研成绩差不多也出来了，对我来说也就边做论文，边等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以及办理各种离校手续。那段要离开成都有点伤感的日子里也比较奇怪，听到的，以及我亲眼见到的，死人事件格外的多。比如我所在学院的办公室一个女教师被人刺杀死在洗手间里，听说是强奸不成杀的，那个女教师年龄可能比我还小，经常考试的时候监考我们，去信管院办公室也经常能看到她，当然我没看到现场，只看到理工大的官网进行了案件通报。那一年在理工大的最大论坛上又听说学校后门的东风渠上飘来了尸体。当然我也没亲眼看过。

那个夏天我遇到的也亲眼看过的也有两桩。一桩是东风渠靠近宝成铁路的地方，那个地方是我在成都理工大学最后一年多的时光里经常去的地方，因为大三下学期临近毕业，临近考研等各种压力，有时心情不好，我就会踩单车去那边转一转，或者坐一坐，在那边可以看火车，也可以看东风渠。那天我也是踩单车到那边，远远看围了好多人，嗯，死人了。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看死人，走到尸体旁边看，那脸斜着，挨着地上的沙土，我想1-2个小时之前，他还是属于人，这么挨着泥土，多让人心疼，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人了，是尸体。看那个死人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不是被上面的火车撞下来的。后面才知道是警察从东风渠里用绳子把他捞起来的。然后警察来了一波，又来了一波，因为那个地界刚好是成华区跟龙泉驿区的分界线，所以最早来的警察把尸体捞起来后，电话联系成华区派出所，来了，一看，说这不属于他们管的，再联系龙泉驿派出所那边，也说不属于他们管的，所以那两个把尸体捞起来的警察也挺烦，挺无奈的。旁边围观的又说笑以前有个更夸张的，有个人死的时候一半躺在武侯区一半躺在青羊区，就那么刚刚好，两边都说不属于他们管的……成都人喜欢打麻将，沿着东风渠到处都是喝茶和麻将桌，哗啦哗啦搓麻将的声音，然后还提供下去游泳的服务。这边正在死人，往上游几十米的地方大家照样在游泳游得欢快。我想起了我家以前养两头猪，过年的时候杀猪，这边这头猪正嗷嗷地叫，猪圈里的那头猪还在悠闲地吃着睡着，也不想想下一个就轮到它了。

那年快要离开成都的倒数第二个月我还去参加成都青年自愿者协会举办的学聋哑人手语的活动，不过我笨，没学会，只是带了一本书回来。然后有一次回来，在成都二环路与建国路还是什么路，现在时间久了也不太记得，就是去电子科技大学的那条路，那里有个国美电器，也是围了一圈人，我爱凑热闹，也过去看，又被我遇到一个死人事件，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子，听说是装空调的，从上面摔下来，死了。我2001年第一次高考失利后在我们北高镇上拜师学修理电器，我们也有安装以及修理空调的。擦，看来这安装空调的风险还挺大的。

在广州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喜欢踩单车沿着车陂路，车陂南路，然后到珠江边看看珠江。2017年6月12日傍晚我买了个苦瓜，觉得还早，出去珠江边转一下回来再炒菜做饭。去珠江边后回来，在车陂南，靠近车陂南地铁，车陂路和黄埔大道十字路口不不远的地方，我看有几个小伙子在那弹吉他，唱得挺好听的，就停下来听完了一首歌，然后踩上单车准备回去，刚踩两步，听“哄……，哗啦啦……”，然后我抬头看，一台水泥罐车把一个人撞死了，不但撞死了，而且连人带共享摩拜单车直接压过去，那个单车都压烂了。120过来护士把脸翻过来，头一半都压扁了，恐怖至极。原来我还拿手机在那边拍，后面感觉自己单车上都坐不住了，简直被恶心得要有种想吐而且全身疲软冒汗的感觉。想想，幸亏我在那听歌逗留了一会儿，要不我也很快就到了那个出事的地方……

死者的姐姐还是妹妹，反正我看也是个90后，有可能是95后，挺漂亮的一个小妹妹，来了，在警察面前，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哭不出来在那说“不要，不要”什么的，我感觉她也有点语无伦次，不知所措的样子，因为尸体已经被广州银河殡仪馆运走了，所以她都没见到她死去的亲人，警察也不爱理她，我那时都有点想过去安慰下那妹子，因为我算是第一目击人，而且手机也拍了好多照片，从刚撞上，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到警察来了，救护车来了，再到殡仪馆的车也来了，我都在。想想如果是我们的亲人出这样的事故后，我们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死者的亲人到了殡仪馆看到头都被压扁一半后会作何感想。我觉得如果是被撞飞了，撞死了，体面的死，还好些，但是把头给压扁一半，那亲人看到了一定更加伤心。大城市好，但大城市也又有什么好的，要是那小女孩子知道自己的哥哥/弟弟会这样，那还让他来广州做什么呢。

这次事故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子里经常都会飘出“哄……，哗啦啦……”的那种声音和情景，每次有听到这样类似的声音，我就会想是不是又死人了。而且有一段时间我也怎么感觉每个人都有可能被撞死，也想象每个人被撞死会是什么样的，包括我自己。然后我也看了水泥罐车，妈呀，我个子不高，那轮子也太大了，简直比我的半个人还高，这压下去会是什么感觉，被压成肉饼我看是妥妥的没问题。也是这次事故后搞得我现在每次踩单车都习惯性要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水泥罐车这种垃圾车，害人车，有的话，我就要赶紧跑，赶紧躲起来，远离它。

我听说深圳一个大龄男的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对象，然后一天走街上被一个掉下来的广告牌砸死了，所以现在每天走路上我都要抬头看上面的广告牌，看空调室外机；我又听说兰州西固区以前我去过的一个围墙突然倒了，活埋死了不少人，所以我现在踩单车每到有围墙的地方都要尽量远离，然后一溜烟地过去；我又听说深圳有个女孩在等红绿灯的安全岛上，被刹车不住的的士给冲上去，撞死了，看来连这个安全岛也不安全啊，所以，现在每次过马路在安全岛上等红绿灯时我都得左看看右看看密切观察，是不是有哪个死人头，死家伙，死疯子有突然控制不住要冲过来的迹象。嗯，大城市，好容易死人啊……

以前某个女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喜欢跟我讲些稀奇古怪的事，她说她以前有一个女同事踩单车的时候，在一个斜坡，没刹车，冲下去，死了，然后是她帮一起处理后事，在燕塘那个火葬场火化的。她跟我说燕塘那里阴森森的。哇，我刚毕业的时候也去那边找过房子，那边还有武警医院。我之前上班的地方，珠江水利勘测设计院，那对面过了铁路，粤垦路直直走到头就是燕塘，之前好多同事都住那边……

中学还是大学有一个历史老师，说人死了就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去……她说的这个听起来挺轻巧，甚至有点浪漫，有点诗意。可是这烟这雾它又不会永远地在天空飘着，它必定要变成雨水掉下来，嗯，然后正好有一个郑先生，拿着一个碗正在吃饭，咚，一个雨滴掉到我的碗里……

2007年我刚上研究生的时候，我爷爷去世，那时我没在家里。我弟弟在火葬场拍了我爷爷最后的遗容手机发给我看，好像还被我妈给训了一下，说不能拍。这些年，村里，尤其我熟悉的邻居也一个一个地死去……

我知道讲这些死人的事，可能别人会觉得我很无聊，很不正经。也不知道外国人是什么态度，反正我们中国人都是很避讳说死人的事，我自己其实也怕死，而且说那些会觉得晦气，不吉利，我们甚至人死去都不能直接说，而应该说：走了，或者其他更加委婉的方式说，总之就是要避讳，尽量不谈这些。但是我却把它给说了，因为我的确很无聊……

（2019.02.09-初稿，郑玉粦）